Goepe

<雨季>

1

 

傍晚的暴雨像珠子一样砸落在蒸腾着热气的街道，天边还余一片没散尽的橙红霞光。Luke双手护着头顶冲进公司，在不慌不忙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仓皇。他来曼谷已经快一年了，说着一口流利的泰语，不期而至的大雨却让他像个措手不及的游客——他还是没能适应曼谷天气的无常。今天的雨好像没有停下的迹象，连着黄昏的夕阳都被乌云吞没，他刚推开练习教室的门，“啪”地一声，周围陷入一片昏暗，断电了。Luke揉着自己湿淋淋的头发，啊，所以他是为什么要冒雨赶过来啊，今晚没人会来上课了吧，懊恼地脱下外套，随手一丢。

 

“嗷！”角落里的大型不明物体动了一下，在木质的地板上拉扯出形状奇怪的影子。反应过来对面是个人，Luke想要恶作剧的心思缓缓升起，“啊！”他也跟着大叫，缩在角落里的家伙显然吓了一跳，哆哆嗦嗦地从他的外套底下探出头来，眼睛圆溜溜地睁大，右边的脸颊鼓起一个小包，还叼着没来得及咽下的半片吐司。Luke惊到了，怎么会有人这么像小动物啊，整个人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却还是没停下咀嚼的动作，跟他家那几只傻兔子啃生菜时一模一样。他忍不住笑起来。

 

“呀，P’Luke你好。”小动物两三口把吐司暴风吸入，双手合十对他打招呼。Luke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礼，“晚上好啊，Win.”他们的关系像是同班但不怎么说话的同学，明明是同一天进公司的新人，但彼此说不上熟悉。Luke热情开朗又爱闹，进公司后很快形成了自己的朋友圈，Win比他小好几岁，工作安排也很少重合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，在他们为数不多共同上课的经历里，他每次耍宝都会瞄到Win站在一边笑得很开心，那种笑容让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看起来有多傻了。

 

“怎么一个人在这儿，你今晚应该没表演课吧？”Luke注意到Win的头发不像平时那样造型完美得每一丝弧度都恰到好处，他的发丝现在软软地垂着，夹杂着些许潮气，额发乖顺地搭在眉间，借着昏黄的光线在鼻梁上扫出纤长的阴影。

 

“嗯，今天本来跟P’Bright约了workshop的，不过他临时有事。反正我也到公司啦，不如来蹭下课。”Win把剩下的半袋吐司封好，又打开一盒蛋挞，犹豫了一会儿，往Luke那边递过去，被临时爽约就算他脾气再好也会有点不开心，可被大雨困在房间角落的时候他又有点庆幸Bright不用被淋成落汤鸡，Win叹了口气，同情地看着此刻的真·落汤鸡，露出一个坏笑，”我还以为今晚要一个人在这儿等雨停呢。” Luke接过蛋挞，一屁股坐在Win旁边，故意甩了甩头发，惹得Win尖叫着笑着往后躲，他狭长的眼睛眯成两条线，抓起蛋挞一口一个往嘴里塞，Win很快就笑不出来了，手忙脚乱地要抢过来，”干嘛呀P’！我只是客气一下啊！”Luke笑得更开心了，随手往Win的嘴里塞了一个，Win就像被按了静音键，下意识坐直身体，只有腮帮子一下一下地鼓动。Luke忍不住大笑，这家伙不会真是兔子或者仓鼠之类的家养小宠物变的吧？Win无奈地看着他，这哥好像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，不过……有人因为他笑得这么开心，Win觉得嘴里的蛋挞更香甜了，晕乎乎地冲Luke笑起来。

 

太可爱了。虽然两人不熟，但他的脑海里总会留一块儿不大的地方给Win，毕竟Joss差点跟这个小朋友合作，有礼貌，安静，有点害羞，这是Joss和他对Win的共同印象，或者说是大部分人对Win的印象。但今天他第一次发现其实Win也是活泼搞怪的，仰着头笑的时候连牙床都一览无余，对食物的热爱跟New比起来也毫不逊色。热带的雨去得很快，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，Luke这时是真的饿了，瞪着眼睛看着Win从背包里掏出各色零食在他面前摆了一排。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，Win小声惊呼了一下，从背包里翻出条毛巾，看着Luke抓着食物的双手，为难了两秒，把毛巾搭在Luke的头上轻轻擦拭。”差点忘了，晚上的workshop和P’Bright约了去踢球，带了毛巾的，P’赶紧擦擦吧，别感冒了。”

 

“笨蛋，这都多久了我头发早干了。”Luke艰难地咽下吐槽，又悄悄地放慢了进食的速度。方才的暴雨似乎把整个曼谷都洗刷了一遍，静谧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，夹杂着青草的泥土气息被轻柔的晚风吹送过来，一切都令人舒适地想闭上眼睛。

 

 

2

 

“Win,是你在里面吗？”好像有谁推门进来。“啪——”练习室一下子明亮起来。啊，来电了。Win跪在木质的地板上，双手还放在Luke的脑袋上，Luke显然无法适应强烈的光线，抬手遮住了眼睛，两人一齐望向门外，站在那里的是Bright。气氛太奇怪了，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，Win看着用手挡脸的Luke,又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Bright,突然有种被抓奸的感觉，“扑哧”笑了出来。Bright依旧没什么反应，Luke十分好奇他在笑什么，却再次被打断。

 

“P’Luke你好。”Bright走过来跟他打招呼，“听说你在和P’mook搭档拍剧，那可是部大制作啊，恭喜。”Luke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，他和Bright从未有过交集，Bright对他知道的可不少。

 

“对啊，P’Luke演戏超厉害的，我完全比不上。”Win献宝似的拍了拍Luke的肩。“哪有，完全比得上好嘛。你的预告视频点击量都有120万啦。”Luke扭头看Win，他是认真的，Win努力又有灵气，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。Win愣了两秒，朝他轻轻地笑了下，转向Bright,“P’Bright你怎么来公司了？”在别人面前Bright并不想提自己和女友吵架的事情，猜到Win被雨一直困在公司，他心里也有点内疚，“line上问你在哪里你没回，刚好我在公司附近就来看看。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在等了这么久，要不现在去workshop吧。”

 

“好啊。”

 

“你还没吃饭吧。”

 

Win和Luke的声音同时响起，Luke指了指地板上散落的食品包装，朝两人笑了笑，“大部分都被我吃掉了。”Bright有点尴尬，又在心里怪Luke多管闲事，他确实忘了这点，但Luke说不定是故意的，毕竟自己抢了他好哥们儿的角色。Luke只是做了个夸张的鬼脸，说刚才听到了Win的肚子在咕咕叫，便蹲下来和Win一起收拾残余。Bright突然就没什么心情了，”P’Luke说得对，时间也不早了，今晚还是算了吧。最近戏份不多，下次再一起去workshop吧。”

 

Win点点头，他其实不太舒服，头发半干不干地搭在额头，又坐在潮湿的地板上听了几个小时的雨声，刚才蹲下去的时候头昏昏的，甚至歪了一下差点扑在地板上，还好Luke在一边扶了他一把。Bright等了一会儿，Win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撒娇要他请吃饭，或是对他说些别的傻话，他不用想借口敷衍了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开始生气。Bright离开了，当然还是礼数周到地对着Luke告别，却并没有管蹲在地上埋着头的Win。

 

“雨停啦。”

 

“是啊。”

 

“该走了。”

 

“嗯。”Win有点不舍，他很爱撒娇，累了困了饿了都会靠在亲近的人身边嘟嘟囔囔，Mix和Mike吐槽过他无数次但也从来不会推开他，可他真正难受了却不忍心让别人跟着他难过。五分钟前老师发了消息取消晚上的表演课，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把Luke留在这儿。

 

“起来啊，哇塞，好冷。”傍晚的雨似乎带走了这个热带城市的大部分暑气，Luke抱着手臂搓了搓，“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？你吃辣吗？唉算了对胃不太好，有什么爱吃的吗？”他朝Win伸出手，笑得比Win在网络上看到的任何一只金毛大狗狗还要灿烂治愈。

 

“罗勒叶牛肉炒饭！芒果糯米！冰淇淋！”Win开心地拉上去，双眼放光，一副要吃空全宇宙的架势。

 

“哥哥第一次请你吃饭哎，能不能挑点贵的。”Luke假装嫌弃，看到Win十个手指都不够用还在碎碎念时，再次忍不住大笑。

 

“P’你不懂，数量才是取胜的关键！等着颤抖吧！”

 

 

3

 

凑巧相互陪伴的那个夜晚像是被奇妙地封存在断电的黑暗里，天亮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，Luke和Win的相处似乎也没有不同。他们还是很少遇到，可一起上课的时候有什么温暖默契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萌芽。Luke和他的朋友们还是会在休息的时候搞怪，但Win是他结束时第一个望向的人。Win还是喜欢安静地看着大家玩闹，偶尔却会主动跑去开Luke的玩笑，无聊时找Mix他们撒娇演戏，装作惨兮兮的样子，回到自己的位置总能发现果汁巧克力之类的小点心。班级合照的时候，公司聚餐的时候，他们会选择相邻的位置轻松地聊天说笑。两个人在大家都不知道的角落里悄悄地亲密起来。

 

“Luke，这几天准备的差不多了吧，突击检查！给大家示范下角色。”表演老师捏着额角看Luke和他的小伙伴们又在全场疯跑，忍无可忍地点名。

 

“可是P’，今天Alen没有来。”Alen是他的搭档，也是MV的主角。

 

“你随便找个人搭戏就行，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唱歌。”

 

“那……”Luke扫了眼乖乖坐好的同窗们，视线停留在乐呵呵看戏的那个家伙身上，在Win跟他对视的瞬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，“我选Win！”这是他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直截了当地要和Win互动，Win显然有点慌张。Luke无视了他瞪大眼睛抗议的表情，“Win对同性剧情也比较有经验嘛。”

 

Luke走到Win面前，“Nong Win,能帮一下我吗？”

 

“不要。”Win想也不想地拒绝，看到Luke惊讶的表情才露出个坏笑，臭屁地开口，“我是被苦追的那个哎，演单恋我没有经验。”说完骄傲地仰起脸看Luke，他从来没有过想让人下不来台的坏心思，现在却想捉弄下面前这只人型金毛。

 

“说得有道理。”Luke摸摸下巴，”不然我们换过来好了。”

 

“……”Win傻了。

 

“行了别闹了，赶紧开始。”表演老师看不下去地开口。围观群众心里都缓缓升起一个问号：这两个人之前很熟吗？

 

Win在心里默默吐槽这支MV剧情的神奇走向，没人唱歌的话其实就是三个人在演默剧，参加表演培训的大部分都是新人，他已经听到大家努力憋笑的抽气声了。Win索性放弃抵抗，前半段对Film深情凝望，后半段峰回路转又朝着Luke “bling bling”放送闪电。

 

到了分别的场景，Luke看着他笑得很温柔，他到底懂不懂那个男生的心思呢，Win在心里问。Luke伸手抱住他，很轻松地就把Win圈在怀里，他小心翼翼地，像在拥抱一支玫瑰，一块温热的玉石，又熟悉地像在拥抱自己拼图的一角。Win伸手回抱住他，拼图终于完整。Luke抬手想摸一摸他的头，却又想起泰国的宗教习惯，还没触碰到的手回落时不小心搭在Win瓷白细腻的脖颈，Win好像感受到了他的退缩，鬼使神差地，主动把毛茸茸的头靠在Luke肩上，讨好似的蹭着。微凉的发丝羽毛一般刷过Luke的喉结，而他的掌心被Win侧颈上跳动的脉搏烫得微微有些疼。